确实,按照寇门的说法,这群孩子大多是在婴孩时期就被抛弃或送人的。且不消说与父母分别多少年了,如今送回去,父母认不认、要不要也是个问题。
“无妨。”谢观止摸着其中一个女孩的头,道,“双子应该还在前市没走,你一会儿遇上了就说奉我命令,让他们帮帮忙吧。如果实在找不着父母的、或家里不要的,便去寻画扇国师,他收留孩子众多,也许能为他们安排一个去处。”
“……您是说刚刚那双子是九霄剑墟的双子?!”寇门不可置信道,“画,画…画扇国师……这是我能随便说话的人吗…”
谢观止被他逗乐,从怀中取出画扇的令牌,交予寇门,道:“我信任你,你也不要辜负我。遇到阻拦便拿出这个令牌,说是我给的,报你要寻谁,应该不会有所阻拦。寇门,麻烦你陪我走这么一遭,日后有机会再请你吃茶。”
“哎,得嘞。”寇门接过令牌,掂量一下,看了谢观止一眼,道,“虽然咱不懂仙人是啥想法,但该做的都会做。只是小的很想多句嘴呐,仙人您倘若做这些,仅仅是因为菩萨心肠…”
欲言又止,话外的意思十分明了。谢观止笑了笑,道:“好了,有什么也都是我自己受着,你快去吧。”
“好。”寇门掏出一捆儿本是用来帮客人打包的绳子,招呼孩子们从头到尾牵着绳,他在前头领着,如此便不容易丢人。收拾好了,又转过头来,道,“仙人,那这狗?”
狗略显疲惫,扭曲的形体支撑不了它活泼太久。当下不知肚中哪块肋骨断了,因而沉甸甸的一坨内脏隔着皮肉坠在地上,连喘息都有点费劲,更枉论跟着队伍走。
“它的话,”谢观止顿了顿,有些为难,道,“就先跟着我吧,后面我把它送回去。”
说送可能还是比较理想的情况,虽然醉春台前的妇女找女心切,但如果得知女儿被人变成了这副模样……会做出什么反应都在所难免,因而谢观止觉得还是自己亲手来比较妥当。
“好,那就再会!”寇门打点好了队伍,拱手作揖,道,“仙师注意安全!”
“嗯。”谢观止笑了笑,冲孩子们摆摆手,道,“有劳你啦,再见。”
待到老母鸡带小鸡的队伍扬尘而去之后,她才蹲下来,试着为狗疗伤,轻声道:“别怕,我帮你治疗身体,放松点。”
不知怎的,这怪物虽看起来骇人无比,却分外通人性,此刻也仿佛明白谢观止在说什么似的,尾巴一甩一甩,将脑袋枕在她的脚边。
治疗它并不需要太多灵力,相反,当下这被强造出来的身体相当脆弱,就像个纸捏的壳子,如果灌入太多功力反而容易反噬。
须臾,在温和的灵光之下,伴随着血肉挪动的声音,狗流出的内脏肉眼可见恢复到正常的位置。
狗惊讶地低头看了看肚皮,又抬头嗅了嗅谢观止的手指,人面上的两只眼笑得弯弯,狗嘴一张,嘹亮地叫出一声:“汪!”
这一声元气十足,把谢观止耳膜震得嗡鸣。她笑着挠了挠狗的脖子,留意到狗之前被踩掉的头发都长了回来。于是从兜中掏出发绳,道:“我给你绑上吧?”
“汪!”
一人一狗,在无数过客看疯子般的眼神中静静地扎好了头发。狗的头发有些干枯,因而扎的时候经常会扯疼它,但再疼狗都不叫,只是殷切地摇着尾巴等待大功告成。
“好啦好啦。”谢观止取出一面随身小镜,道,“你看,多漂亮。”
“汪?”狗将长长的嘴筒子对向镜子,扭曲的人眼眨了眨,愣了片刻,忽然对着镜子咆哮起来,凶得唾液四溅、毛发直竖,“呜汪!!汪!!”
谢观止一惊,连忙将镜收起,才意识到狗的认知中可能自己仍是生前的女孩,方才对镜自照,恐怕是被镜中的“怪物”吓了一跳。
正想安抚它,可谁知狗浑身毛发倒立,仍警觉地龇牙咧嘴四下顾盼。谢观止还没反应过来,霎时间,狗便疯狂吠叫着猛冲出去,不知在追赶什么东西。
她忙追出去,道:“别乱跑,快回来!”
快步跑到一条逼仄的昏黑小巷子里,只见狗四腿岔开,腹中低吼,对着黑暗龇牙低声吠叫。
看到这儿,谢观止算是明了,方才狗是被镜中画面吓到,如今却是感觉到这巷子里有所异样。她立刻站到狗身前,一手护身后,厉声道:“何人在此,现出身来!”
仔细感知一番,此处确实氛围诡异,弥漫着陌生的灵力。而且小巷内、黑市间,明明几步之遥,感受却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。
这巷子内阴湿潮热,阴影似乎有着自己的意识,流淌时会带来河流般的细微声响。
谢观止感受到这种氛围只有两次,一是剑义之冢,二则是画扇府。
哒、哒。
可谁知,从那浓郁如水的黑暗中缓缓走出的,是个孩子。
这孩子生了张白玉似的柔美面庞,懒眉弯弯,睫毛如簇,墨发高悬,一袭黑衣暗中浮光,瞧着好一副金贵春风的脱俗模样。气质出众超脱凡人,与这阴冷肮脏的狗市相比,简直绮丽得如同虚幻之景。
“姐姐。”他的声音平静无比,略带笑意,一双古井无波的金色双眼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,显得过于成熟。
谢观止一怔,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。这就是她方才看到的身影,正因为这个身影与唐夜烛的感觉如此之像,所以她才下意识想要看清是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