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也有人冷笑:“又是制造焦虑那一套。天下本无事,庸人自扰之。”
争论愈演愈烈,甚至波及朝堂。皇帝召集文官议政,有大臣力主取缔《惑问录》,称其“煽动不安,动摇国本”;另一派则反驳:“若连一本书都怕,何谈治世?”僵持不下之际,御史台呈上一份密报:北方边境多个村庄集体失踪,现场不见打斗痕迹,唯家家户户门前摆着一碗清水,水中漂浮着写满“安心”二字的纸条。
与此同时,南方沿海突现异象。
连续七夜,渔民目睹海底升起幽蓝光柱,直贯天际。起初以为是龙宫现世,后来才发现,那些光芒竟由亿万微型浮游生物组成,它们排列成连绵不断的文字,全是《道德经》片段,但每一句都被精心篡改:
>“无知无欲”→“宜无知,方可无忧”
>“为而不争”→“为而勿问,争即迷途”
>“复归于婴儿”→“成人当如婴,莫识是非”
更有甚者,某些识字孩童夜间入睡后,会在梦中听到温柔女声低语:“乖孩子不提问题,睡吧,睡吧……”醒来后竟对曾经热爱的探索失去兴趣,整日呆坐。
苏婉儿旧居的弟子们终于意识到:这不是单纯的邪教复兴,而是一场针对“认知自由”的系统性侵蚀。敌人不再现身,而是将思想毒素编织进空气、水流、梦境乃至爱的语言之中。它不禁止你活着,只劝你活得“轻松一点”??放弃质疑,交出困惑,换取虚假的安宁。
他们召开紧急集会,商讨对策。有人主张重启“千问运动”,扩大规模;有人建议派遣高手潜入北方查探源头;还有人提出应联合各大门派共建“护心阵”,抵御精神渗透。
争论持续三日未果。
直到一位年迈厨娘默默走上前,放下一口铁锅。
“各位讲经论道的时候,”她声音沙哑,“我在灶台边听了三十年。你们说要守护人心,可昨儿个小孙女问我:‘奶奶,为什么现在的大人总说‘别问了,照做就行’?’我答不上来。但我记得苏先生说过一句话??”
她颤巍巍从围裙里掏出一张泛黄纸条,展开念道:
>“当世界开始讨厌问题,
>就该有人专门提问题。
>不是为了赢,
>只是为了证明??
>还有人想醒着。”
全场寂静。
良久,首席讲席缓缓起身,宣布放弃一切宏大计划。
“我们错了。”他说,“我们总想着怎么对抗,却忘了最初的火种是怎么点起来的。不是靠阵法,不是靠符咒,是**一个人对着另一个人说:我也不知道,但我们一起想想**。”
于是,一场前所未有的行动悄然展开。
没有旗帜,没有口号,只有无数普通人开始做一件简单的事:每天向身边人提出一个真实的问题,并认真倾听回答。
菜市场卖鱼妇人问顾客:“你觉得鱼会不会做梦?”
学堂老夫子对学生说:“其实我也搞不懂月亮为啥有时圆有时弯,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查查古书?”
戍边士兵在换岗时递给同伴一张纸条:“你说将军说得都对,可为啥我听了心里堵得慌?”
这些问题本身并不深刻,甚至有些笨拙。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:**出自真心,且允许不确定的答案**。
奇妙的是,每当这样的对话发生,方圆十里内的“明心亭”便会自动亮起一瞬,如同回应。
更惊人的是,那些被《惑问录》唤醒的人,开始自发绘制“反向地图”??标记出哪些地方已陷入沉默,哪些角落尚存争论之声。他们发现,越是贫瘠偏远之处,反而保留着越多鲜活的思想火苗:牧羊人在风雪中辩论“公平是什么”,采药老人教孙儿识别毒草时强调“书上写的不一定准,你要尝一口才知道(当然得小心)”,连乞丐之间分配残羹冷炙时也会争吵:“凭什么他多一块?咱们得投票!”
这些琐碎而热烈的争执,竟成了抵御精神同化的最强屏障。
一年后的冬至夜,北方祭坛遗址再次异动。
大地裂开缝隙,青铜巨门再度浮现,比以往更加宏伟。门内走出的不再是少年,而是一道模糊身影,通体由流动的文字构成,口中吟诵的不再是经文,而是千万份“答心榜”上的标准答案汇流而成的宏大圣歌。
它自称“理宰”,宣称要终结一切混乱与痛苦,建立永恒秩序之国。它的声音极具蛊惑力,听者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安宁,仿佛所有烦恼都有了解释,所有矛盾都被消解。
数十万民众闻声奔赴,甘愿献出记忆与个性,换取“终极理解”。
就在它即将开启全面降临仪式时,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。